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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 现代paro,塞拉尼第一人称 





异常激烈的骤雨迫使我把尤金领进我的栖身之所。那是一间幽暗的旅居,藏在城市中最破败荒芜的那条道路尽头,走廊总是泛着潮气,开门时尘土扑面而来。靠桌设着一张狭床,能勉强容下我的身躯,但对于两个男人来说,就太局促了。所以我几乎是挨着他坐下的,身体紧贴住他的手臂,又被他扳着胳膊转成面对面的姿势,正朝肮脏的墙。


我凝视那面墙,感到一种反胃的幻觉逐渐在体内升起,凡在屋里的,都令我窒息。这泥泞的腥味,这尖刻的雨声,这有欠一般的窘迫,以及,尤金——双眼四下张望。即使他看得很快、很谨慎,我仍能注意到,在其中的一个瞬间,某些复杂的情感从它们之中快速流过。


他也发现了我。他的眼素来敏锐,偶尔还能从我沉思时自语的嘴唇读出我的心思。尤金猛地握我的手,却又放任雨声在我们中间横行,想仅凭两只眼睛传达心意,它们甚至一眨不眨。我想:他显然是在尽己所能,把我认成往昔那意气风发的幽灵。


我何尝不想将他捞起……无奈囊中羞涩,只靠几枚硬币,远不足以垒出一座让塞拉尼愿意托身的金躯。于是这幽灵,就像气泡一般破灭了,只余下苦闷的爱,不甘使用亡躯,又难以消灭。


对此,我向来是不能谴问谁的。因为命运本就应该破碎、无常、处处受阻,反而是我在不停犯下过错。穷苦的人步入爱河,就同落难者抱有重现辉煌的希望一样,注定要给不止他一人召来灾难。也许,雨是个警告:今日令恋人屈居的苦旅,不过是对我往后两万个重复的日子的短短一瞥,而爱是不永久的,总有一天将被望无尽头的贫困磋磨成齑粉漏出指间。我已为贪欲夺走太多东西,距离思想层面的消亡只差一击,不能再承担损失一颗心所致的痛楚。我忍不住盘算,等到雨停,就将恋人送回,或许从此不再叨扰。


可是尤金。他就那样坐着,右手握住我的左手,眼睛在潮湿的夜里闪着光。他把我的手掌打开,竖起一根指尖,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字,这是念及我的感知远不如听力来得敏锐。他写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


“没什么……”我说。尤金摇摇头,显然不信服。


我沉默了一会儿,直到空气散发出焦躁的味道。


……我的恋人尤金。天生的失语者,从记事起便不受垂怜的养子。在他面前是很难说谎的,因他对谎言的辨知力即使尚不顶尖,也远超像我这样的同龄人。能耍弄他的人全都年逾半百,半生流连在牌桌与觥筹之间,对花言巧语和藏牌的技巧了如指掌。正是这些人补全了他的教育。然后他们将他扯进自己的宏图伟业,毫不客气地使用他。那场席卷法兰西的浩大赌局势如洪水,大小赌场都被漩涡洗劫一空,我正是洪水溺死的第一个灵魂。遗憾的是,作为受害的一方,我对这位加害者满怀纯净且愧疚的心束手无策,理由多不胜举。


所以我只好坦白:“我在想你。”


“你是个天才,尤金。你一定拥有格外好的灵魂,才能穿行于牌桌间,却不被骗术和酒精荼毒。”我说,感到另一只手也被握住。


现在想来,一定是失语者和养子所具的,对咫尺外的悲哀命运那敏锐的直觉,叫他隐约预料到我并非吐露情话,反有背道而驰的打算。可这柔软的挽留,在当时只令我没来由地愤怒——割舍一件你最看重的事是那么困难,即便这是为了更大的良善。任何动摇决心的人都要被当作果树下的潜蛇,要被逮住、被过分地兴师问罪,这是发泄他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力。


“可你看看我!”我高声道,声音之大令我自己都为之一惊,“——一个酗酒的赌鬼。你不能保证理性和良知能在我身上持续太久。就像现在一样。过去的塞拉尼是个理想的化身,可他早已不存在了;现在的我不可能像那些衣食无忧的富人,拥有无所事事的资本,能守一盏绿灯度完余生……”


可他的眼睛不是绿灯。诸事落幕后我在酒馆找到他,那时他刚遭摒弃,不知道怎样再次立足,所以是他唯一虚浮的时刻,眼睛比起绿灯,更像受困于冬天的湖面,深绿色的树叶在冰层中粘连,没有腐烂,也不重生。现在它们盯向我的嘴唇,神情焦急而忧伤,主人以同等程度的情感扒拉我的手腕。


我顿了顿,突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了。


尤金趁机开始成段地书写:“塞拉尼(我的名字被他写得很快,但很用力),我不是为了享乐才留在这儿。”


我没说话。


他接着写,“我从不认为你会失去良知。因为你既没害谁家破人亡,也没有万劫不复。”


我立刻按住他的手指,力道不轻不重,像要把它含在双手构成的蚌壳里。


“不对,”我说,“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。最开始的时候,还有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房间的那时——你很失望,我知道。”


“我没有。”


“我想是有。我看到了。长时间的落魄给了我眼力见。”


短促的沉默。“但我不是在为你的落魄抱怨。”


“可是,你得明白!”我大声回道,“……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记忆里的塞拉尼了。”


尤金从听完这句话到发出叹息所用的时间,比一次耸肩稍长一些。说完我也觉得不对劲,于是琢磨了一下这话的画外音,结论是,我好像刚才弄反了比喻。尤金从未真的遥不可及过。哪怕是作为格拉谢拉立在始作俑者们之前时,他也可以被交涉,不过只用无言应对所有追问,如同森林如何接纳依托她的动物,没有显著的喜悲,仅有叶片聚拢或颤动。一旦他朝你抓紧了酒杯,你就能明白,他正为无心之过饱受折磨。


而真正消失在绿光熠熠的海岸上的,是我祈祷能再次成为的幻想。他留下一具行尸走肉,迷惘地奔跑着、奔跑着,朝前方望似无垠的海洋伸出手——没抓住那个影子,但抓住了海岸上别的东西。然后浪袭来,误把我们一同带回它贫瘠的原处。这比菲茨杰拉德撰写的痴心更为可恨,因我必须对一切让我抓来当作一时救命稻草的人负责,可我抓得那么巧妙……却甚至无法负担起和他同行的价钱。


他手指动了动,像想写什么,但没再成句。我以为这是此事告结,大家各奔东西,从此不再相见的意思。我张了张嘴,第一次什么都说不出来;第二次打算说:“你可以随时离开。”想了想,还是要改口道:“先等雨停再走吧。”


但事实上,我没能说完这句话。因为尤金摘下发带,圈成一环,小心地套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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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-08-26